第99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小院里,李靖伏案呼呼大睡,李逸坐在小马札上看着明月当空,在这个陌生的泾州城的夜晚,心中思念之情突然如野草般疯长,又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,好似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。“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”李逸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酒,酒是糜子酿的黄酒,有浓郁的糜子香气,入口微甜,后味醇厚。酒色黄里透红,比糯米酒度数高点,后劲不小。李德奖张三师徒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,人影都没看到,还得自己替他照顾他爹。明天就中秋节了,转眼就这么久了,也许另一个世界的妻儿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了吧。在这个中秋团圆之际,她们娘三是否又会思念自己呢。饮完一杯,再倒上一杯。“一杯敬故乡,一杯敬远方,”“一杯敬月光,一杯敬朝阳!”“一杯敬明天,一杯敬过往!”“一杯敬自由,一杯敬死亡。”软糜子米酿的黄酒确实很好,李靖这酒还是长安天子李渊特别派人快马加鞭赏赐给功臣们的御酒。刚开始喝感觉度数不高,口感微甜。喝着喝着,就有点醉了,等发现不对劲时,已经晚了。风一吹,李逸也趴下了。再醒来,发现自己躺在了榻上,屋里有盏昏暗的油灯,坐起身,发现跟李靖同榻抵足而眠,“你醒了”旁边一个声音传来,李逸扭头望去,才发现虬髯客坐在那,屋里光线太暗,刚才居然没发现这个昆仑奴,他要不睁眼张嘴说话,还真很好的隐藏在这夜色中。“谢张公。”“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,叫我张三就行,或者喊三哥。”虬髯客笑着道:“你刚才药师要拉着你拜把子我可是听到了,我跟药师也是兄弟相称,你要不嫌弃我们也兄弟相称。”原来张三今晚一直在,只是没有现身而已,“我替药师谢谢你,他这些年确实挺痛苦的,我知道他有满身才华,却无处施展。”“是金子总会发光的,李公顶多是大器晚成,将来定能名垂青史的。”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张三笑道。李逸找了点水喝,一时也睡不着了,就跟张三一人搬了张小马扎坐到庭院一边赏月一边聊天。张三出身复杂,经历传奇,是东南有名的海商,其身家早超过他父亲,李逸对他的经历挺感兴趣的,问他出海最远去过哪里。“海东的高句丽、百济、新罗、倭国,流求也去过,都是些蛮夷。南海则去过林邑、扶南,最远去过干佗利国。”年轻的时候,天南海北都去闯过,他的财富也是一次次大海中搏来的,不过这些年他已经不再跑海了,由手下的船长水手们跑海。李逸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,他也能把许多天南海北的山川河海说的头头是道,把张三都给惊讶了一把,李逸都以当年他师傅李老道带着他云游天下做借口,其实两世为人,加起来的这些旅游见闻,甚至仅网上见到的知识,那都相当了得了。“长安胡椒等香料卖的极贵,这几年甚至一两胡椒一两金,龙脑香更是一两卖三两金,那些粟特胡都说胡椒来自天竺国,要从天竺翻越大雪山,然后到吐火罗,再要越过葱岭到西域,再穿过河西走廊,一路几万里到达长安,所以才贵,可天竺来中原并不一定得先绕道西域,而且胡椒最主要的产地也不是在天竺,而是在南洋的一些岛上。”张三惊讶,李逸又说既然张三是做海贸的,那为何不直接从干佗利等南海岛国港口,收购香料船运回交州广州,再运到洛阳长安,那成本肯定比粟特胡商们低。“从交州出发,沿海岸南下,经林邑,抵扶南,再继续往南,到了南面海峡处,那里便是干佗利国,对吧。我听说许多波斯和天竺的商人从西边海上来,在干佗利、扶南这边收购胡椒等香料,再运到西方,却都宣称香料来自天竺或狮子国,而那些扶南、干佗利国的商人,他们在南洋诸岛上收购香料,经过加工后再运到扶南、干佗利的几大港口,出售给天竺、波斯的商船,也只说香料产自本地”张三饶有兴趣的打量李逸,这年轻人连这些都知道。事实上,张三以前也只知道干佗利、扶南的港口有香料买,却也并不知道香料来自哪里。甚至南洋的香料,一直以来大多都被天竺、波斯、狮子国等的海商所垄断,中原能够前往那边的海商,一般也都是从天竺等商人手里过一道手的。酒还没全醒,李逸也就多说了一些。“如果你们能够直接找到产香料的岛屿,向当地土著部落直接交易香料原料,运回中原绝对很赚钱吧。”“还有蔗,现在中原卖的好的蔗,都是粟特商贩来的天竺国霜,价格昂贵无比,十分暴利,但岭南等地也多种甘蔗,只是制作的蔗要落后些,你何不派人到天竺去寻找霜的制作方子只要肯用心,肯出钱,重金之下总能弄到天竺人的蔗制作方子吧”张三笑笑,“其实我的船队去南洋,交易回来的主要是黄金、白银、象牙、犀角、宝石、樟脑、珊瑚、鹿皮、龟壳等。”而他出海带的则都是瓷器、丝绸,以及一些漆器、纸张、药物等。航海虽风险挺大,但利润也很高。不过并不像李逸想象那样,能够直接航行到地中海、印度洋、波斯湾,虽然也有船能跑那么远,但多数海船都是跑固定航线的,比如交州到林邑,或是从林邑到扶南,又或扬州到新罗,明州到倭国,登州到辽东等。不同的商队做的生意也不同。张三跑南洋的船,就主要是交易回金银珠宝象牙犀角等这些东西,香料不是他的主营业务。他会捎带做些奴隶贸易,昆仑奴新罗婢,这些都很赚钱。“不过你的建议很不错,或许我可以试试。”以前张三以扬州为大本营,这些年也开始往洛阳、长安经营。要是真能在南洋找到香料岛,开辟一条新的货物航线,在香料贸易中也能插上一脚的话,那确实能带来很大利润。聊了许久,李逸困意上来,回去继续睡。天明,李逸醒来发现已经挺晚了,李靖和张三都不在,揉了揉有点痛的太阳穴,昨晚跟李靖喝醉了,后来跟张三聊了许久,聊什么好像已经不记得了。走出房门,
刘黑子陈良、张义全曹大行四人都在呢。“李公说你还在睡,让我们不要打搅,我们就在这外面等着了。”刘黑子道。“你们吃过早饭没”“还没。”“那就去外面瞧瞧,看哪里有早饭买。”李逸带着四人出门,泾州有内外两城,呈吕字结构,各有十六坊。城里也有专门的坊市,五人直奔东市,这时代的城市布局大同小异,城中有坊,店铺全在市场集中经营。都是同行聚集,卖吃的,那基本上也都开在一起,除了那些推小车叫卖的。来到美食一条街,那个热闹啊。其中一间店前还排了长队,“就那家了。”李逸指着排长队的店,既然能让人排长队,肯定好吃,唐朝人总不会也会奶茶店请托反复排队这招。走近了才知道这是一家子店,李逸伸长脖颈细瞧了会,店家在门口摆了锅灶,用油炸。不是油条,是油炸糕,有的地方也叫油糕,唐朝人叫煎,不同地方的样子也并不全一样,但关键是得要油炸,可以有馅也可以没馅,但一定要炸起泡泡来,或者有的地方,直接就炸成一个圆球,上面还有麻子。他们现在排队这家店,也有好几种式样的煎,一般起泡泡的,也有炸成圆球的,明显要把一小块面团炸成一个大圆球,上面还得有许多芝麻,肯定更难,所以这种也卖的最贵,越大的越贵。抬头看了眼招牌,嘿,“王麻子煎铺子,”这名字倒是好记,而且店家确实脸上都是麻子,也不知道生来就是这样,还是煎被油溅成这样的。排了好一会,终于轮到他们,李逸就把店里有陷的没陷的,这方的圆的各种的都点了一些,有面粉炸的,也有糯米炸的,炸好后把油控一控,端上店里餐桌,香味扑鼻。咬一口又香又脆,这油炸的食品,果然总是很香,尤其是对这时代的人来说,就更加有吸引力了。价格却也不便宜,毕竟李逸开作坊炸油豆腐卖,是很清楚如今油价昂贵的。面粉做的更香脆,而糯米炸的麻球,外面脆,里面又还有些糯的心,李逸几人都说好吃,店家王麻子听他们说话,“几位客官是长安来的吧”“嗯,”老汉听后送上一叠小咸菜,又给每人一大碗面汤。“我有个女儿三年前随夫去了长安,在长安东市也开了家饼铺,以前一年也能有几封家书,但今年却再没有收到过一封信。我们很是担忧,可这里离长安五百里远,又实在没法亲自过去看看。老汉能否请你们帮我捎封家书给我女儿,只想知晓是否还好。”李逸道:“举手之劳,小事一桩,需要帮你代笔写家书吗”“那就太好了,我还说一会去请人代写呢,这顿我请,免了。”老汉高兴道。“陈叔,把纸笔拿出来,我现在就帮老叔写。”陈良从随身背的包袱里,拿出纸墨笔砚,取了点水磨墨,李逸展开纸提笔,老汉口述李逸书写。老汉对三年未见的女儿满是思念关切,在这中秋之际,询问女儿怎么一年没有信来。又告诉女儿,泾州虽经历了半年围城,但好在一家人都还好,中间经历了一段时间缺粮饥荒,可如今随着胜利都过去了,他们的煎店,也重新营业了,生意仍然很好。信写完,老汉还托李逸给女儿带去十匹绢,他担心女儿这么久没来信,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。“请老人家放心,我会帮你把这封信亲自交到你女儿手上的。”西市冯大郎煎店,老汉女儿王氏。吃饱后,老汉怎么也不愿意收钱,但李逸还是给了,泾州百姓刚经历了半年的艰难围城,好不容易挺过来了,这也只是小本生意,李逸五人吃这一餐要是不给钱,人家今天可就得白干了。把信揣好,在老汉的一声声谢谢中走出铺子,李逸看着热闹的市场,“走,咱们找大富、柱子他们去。”大富是罗三娘的二哥,柱子是罗十狗的儿子,他们都是罗家堡村民,五月初一被征召服丁役,都三个多月了,那一批来了十人,好像都是在泾州。今天中秋佳节,看能不能找到他们,也给他们带去一份同乡的问候,再把他们家里的消息告诉他们,再带他们吃顿好的。只怕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家里经历了很大变化,比如垮崖,村里绝了七户,比如罗大富罗大贵他们的兄长一家五口都被压死了,但愿这十个村民都还好好的,都熬过来了吧。泾州外城,一处后勤营中,罗大富罗大贵兄弟俩,正在舂粟谷壳,兄弟俩很卖力,虽然舂米很辛苦,但心情却很好。战争胜利了,围城也结束了,他们不用再饿肚子了,终于能一天两顿吃饱了,更重要的是不用担心受怕,提心吊胆,战争已远去,泾州城也安全了,他们也安全了。那他们也即将能够结束这趟漫长的超期服役,回到家乡跟父母妻儿们团聚。“可怜大树和大山,他们没能等到这天,”大富感叹。来时十人,现在还剩下八人,村民大树和大山,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,也都是娶妻生子了的人,但这次出来,却没法再回去了。“罗大富、罗大贵、罗金柱”一名管事过来,“你们过来一下,”“赵掌固,找我们何事”大富问。“有人来找,说是你同村。”赵掌固招手,“都赶紧跟我来吧。”大富八人都有些疑惑,同村来找罗家堡还有人也来这服役了“赵掌固,我们能问下找我们的是谁,叫啥名字”“参军李县男,”大家一头雾水,罗家堡啥时有个李参军李爵爷了“是不是搞错了”“那罗三罗五罗二愣子罗富贵你们可认得”大富一听,赶紧点头,“罗三罗五都是我族中叔父,富贵和二愣子是我们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大的伙伴。”“那不就对了,赶紧吧,别让李参军久等了。”